2020年7月14日，包头王永明涉黑案激烈庭审对抗持续两周之后，外地律师表示已经解除委托，不再担任该案的辩护人。（参看《包头王永明案：一场令人忧心的庭审百态纪实》）

（徐昕律师在庭审中面对十数法警指骂）

14日当晚，该案的外地律师在宾馆被警察从被窝里拎出来，要求把律师费退到指定账户。

然后，有“人民群众”在包头市检察院门口拉横幅，要求严惩外地黑律师。

这些认真执业的刑事辩护律师在接下来的日子还会遭受什么，现在我们还没有能力猜得出来。

就在一个月前的6月16日下午，海口中院在开庭审理一宗涉黑案庭审的举证质证环节，因控方将数十份证据打包一并举证，两名律师坚决要求对有异议的证据一证一质，被审判长赶出法庭。这是公开庭审、网络直播，视频片段当晚就在朋友圈传开，事后海口中院公开道歉。但是有没有想过，要是这次庭审没有直播，那又会是怎样呢？

再往前，2019年3月，北京大成（西宁）律师事务所女律师林小青被控为“套路贷”恶势力犯罪集团重要成员，并被西宁检方以诈骗罪和敲诈勒索罪提起公诉。林小青坚持作无罪辩护，2019年8月16日，西宁市城中区人民检察院撤回对林小青的起诉。

回头看这些新闻，字里行间的“涉黑恶”如此刺眼。

这几年来，涉黑案件的辩护工作确实极其艰难，这不仅仅是大众眼中算到的庭审中的辩护工作艰难，而是从一开始就非常非常的难。

 

1

备案

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在2018年3月6日下发了《关于律师办理黑恶势力犯罪案件辩护代理工作若干意见》，其中规定：

（一）建立报告备案制度。律师事务所受理黑恶势力犯罪案件后，应当于五日内同时报律师事务所所属律师协会和案件管辖地律师协会备案。在案件办理过程中，遇有重要问题和需协调解决的紧急事项要及时向所属律师协会报告，案件办结后要提交书面总结。

我们的理解是，这个措施应该是保护律师的。

 

2

会见

尽管《刑事诉讼法》从未对涉黑的案件设置过会见障碍，但是现实中，涉黑案件的辩护律师想在侦查初期会见是非常困难的，也不是不给见，看守所窗口的工作人员态度好得不得了，但是不管几点去窗口排队，反正当事人都在提审中，不折腾到拘留期限用完，辩护律师是见不到犯罪嫌疑人的。

警察叔叔永远起得比律师早，睡得比律师晚，让人十分担心一线基层工作人员的身体健康。

 

3

阅卷

好不容易熬到案件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如果这时候律师还没因为没本事会见而被当事人家属炒鱿鱼，那该去阅卷了。

全案证据不能给，只能给具体涉及的个罪证据。要问涉黑罪名的相关证据，反正就是给不了，问急了就让到审判阶段再找法院阅，要不就让我们找主犯的律师要。

至于讯问的同步录音录像不给，加密的证据卷打不开，证据卷里面偶尔缺几页关键内容，都算是常见问题，如果靠辩护律师多跑几趟就能解决的都不算事了。

 

4

认罪认罚

有些案件的证据确实充分、事实清楚的，我们也劝当事人认罪，争取宽大处理。但是跟检察官一提，他反而不乐意了，说这案件性质恶劣，社会影响大，不接受认罪认罚。

还有一次，检察官倒是很欢迎我们认罪认罚，法院也欢迎，开庭的时候大家一团和气，等案件宣判，法院在判决书上写量刑建议过轻，不予采纳，在原来量刑建议的基础上多加了三年。

被告人家属对此极为不理解，不接受，但是门口有人站岗的地方他们又不敢去表达之不满，只能把火气撤在刑事辩护律师身上，大骂律师是骗子。出庭辩护律师认真想了想，好像也是，所以只能用那张老脸承接了家属的全部口水，也不好意思辩解或是回怼。

 

5

开庭

涉黑案件基本都是数百本案卷，数十名被告人，数十单指控的犯罪事实，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还有数百小时的审讯录像，光是搞清楚被告人的名字和相互关系都得花两天，所以开庭前要是能完整阅卷，那一定是遇到了个好法官。开庭前要是能拿到举证清单，那一定是遇到了个好检察官。

排除非法证据、补充侦查、调取讯问视频之类本应在庭前会议上解决的争端，总是到了庭审也还是没结果。

控方的证据总是在推（藏）陈（着）出（掖）新（着），一次打包出示几十份证据，能否做到不糊涂质证，全靠庭前准备充分。

发言还要限制时间，无论犯多大事多少事，基本上是几分钟，时间一到就不给说，让人重新想起大学辩论赛上倒计时的恐惧。

连着几星期的庭能开到怀疑人生，开完庭就跟和女朋友吵架一样窝心——我不知道我哪儿错了，但是我好像就是哪儿错了。

  

6

老乡

2018年《关于办理黑恶势力犯罪案件若干问题的指导意见》里面规定：“对黑恶势力犯罪案件开庭审理时，人民法院应当通知对辩护律师所属事务所具有监督管理权限的司法行政机关派员旁听。”

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每当办外地的涉黑案，开庭时只要一想到台下的旁听席坐着来自家乡的关怀，就禁不住感动地流出泪来。 

  

7

身体

涉黑案的庭审往往要持续十几天，我们曾经试过上午八点四十五开始，晚上最晚到十一点结束，走出法庭时已是披星戴月，不知今夕是何年。

整个庭审过程不得请假，否则会吃个训诫或者司法建议书。

虽然就是在自己所在城市开庭，但是整个庭审过程总不能迟到早退吧，为此我们曾经不得不在法院旁边的一个小旅馆住了十多天，弄得自己的家人对于在同一座城市晚上不回家的事情一脸怀疑。

庭审中午休息的时间只有一小时，法院旁边又连个沙县小吃或者兰州拉面这种刑事辩护律师的标配都没有，我们只能安排专人在最近的饭馆点好菜等待我们过去狼吞虎咽，因此当午间休庭时看到法官检察官警察围成一圈吃盒饭时，有律师会趁机表达不满，法官检察官大多倒是也诚恳地表达了歉意与无奈之情。 

  

8

后遗症

比如椎间盘突出和老花近视散光；

比如被当事人家属问候；

比如被警察从被窝里被拎出来；

比如被相关部门勒令交出律师费；

比如被不明真相的群众身体接触；

比如自己留下心理阴影或者心理创伤@#&￥%%…………

上面这些都已经够够刺激的啦，只是希望不会有律师因此被吊销牌照或者失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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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关于律师办理黑恶势力犯罪案件辩护代理工作若干意见》里说的，律师是社会主义法治工作者，依法开展黑恶势力犯罪案件辩护代理，使扫黑除恶案件经得起历史的检验、人民的检验、社会的检验，是实现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政治效果、法律效果、社会效果相统一的必然要求。

我们理解这类案件里，也许每个流程的办案人员都有其无奈。

只是，从来如此，便一定对么？

涉黑案件辩护，开始之前，最好三思后行。但是每一件涉黑案件的完整辩护流程，都足以使一名律师浴火重生。